搭拉着鹰翅般大眼皮子的肖复华
（图为肖复华、李玉真、毛竹谈笑风生地走在雪中的北京燕丹乡的青海石油局家属院）
17:26:43
第一次见肖复华是在敦煌青海油田。
肖复华请我们在他家阳台上喝酒，喝到兴起，肖复兴大声地朗诵着他自己写的诗，仿佛他写的诗是全世界最好的诗。啥叫激情飞扬，我算是在肖复华身上看到了。
那天他的伟大的诗句我一句都没记住，可是他投入念诗的样子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
我想当代的屈原自沉汩罗江前仰天长啸悲吟《离骚》可能也没有肖大诗人吟诗的样子这般投入。
第二次见到肖复华是在河北廊坊管道局。中国石油报记者站站长杨方武作东，我和肖复华又一次见面。那时的肖复华已调到中国石油文联，人事关系却放在管道局。肖复华和杨方武正忙着写给马骅当总经理的苏丹管道工程写书《走进撒哈拉》。
酒到酣处，我们请求肖复华唱歌，他也不客气，说是当年当红卫兵时北上被堵陕北，在陕北塬上被困了十五天，学会唱陕北民歌一首，现在唱给大家听。
于是，他就毫不客气地唱起来了。
肖复华唱的绝对不是我们以前听过的《翻身道情》等陕北民歌，而是地地道道的土的掉渣子的山野民歌。
唱到动情处，肖复华把头深深地向左臂埋下去了。如同一个健美运动员把头深深地向左臂埋下去了，展示那一块一块肌健，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色彩。
一时间我有一种错觉，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更找不到人的头在哪里，而是大大小小一疙瘩一疙瘩连缀着的肌腱。如同一堆连缀着的大大小小的土坷拉。或是一堆连缀着的大大小小的土豆。或是一堆连缀着的大大小小的竽头。这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腱颤栗着，这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腱抖动着，这一疙瘩一疙瘩肌腱在灯光下忽大忽小一闪一闪，这一疙瘩一疙瘩肌腱浸出泪水，仿佛是陕北的塬在承受某种痛苦，接受某种磨难，忍受某种煎熬，隐藏某种渴望。那歌声中展开的塬仿佛连接着某种深邃的思想，那歌声中隐现出的塬仿佛连接着某种原始的欲望……
我们所有的人都噤住了，痴痴地望着肖复华。
可能没有人感觉到肖复华的歌声好听，可是所有人都被肖复华撼动住了。
为了肖复华居然用这种从没有见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丰富的内心感受？为了肖复华的吾自投入？为了肖复华忘形忘我？为了肖复华和原始土地的沟连？为了肖复华和原始生命的沟连？为了肖复华唱出的居然不是青海民歌而是陕北民歌？
说实话，我根本就没有听懂肖复华唱的歌词，可是我却可感觉到了肖复华带给我的生命的撼动。若干年后，可能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肖复华唱的是什么内容，可是所有的人都记住了肖复华唱歌时的样子，都会迷失在肖复华那一瞬间全心身的投入里。
这一瞬间是终身难忘的。
第三次见肖复华是上个星期天。在北京城北燕城苑。我们先去看的是李玉真。李玉真带着我们转到一个看起来破烂不堪的超市时说：“进去看看吧！这就是我们这最高级的超市！我们这的‘赛特商场’！”走进超市，门厅两边的玻璃房是两个太普通不过的小饭店，一看就是北京老百姓常去的地方。玻璃不是毛玻璃可是却像毛玻璃一般。李玉真指着左边那个玻璃房忽然说：
“这就是石油作家肖复华每天下午喝酒的地方。四点到六点几乎是风雨雷打不动。”
我心一动，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我问:“他和谁喝酒？”
李玉真答:“他自己呀！他边喝边和当地老百姓聊天。遇到谁就是谁！”
我的心又一动，这种深入民间的方式可是很独特呢！
我们转了一圈回到青海石油管理局燕城苑的饭店，肖复华和妻子周宏两口子、肖复华的同学两口子已经落坐等着我们了。肖复华已于几年前从中国石油管道局买断。肖复华现在没有固定工资，一年只有五千多的“奖金”。可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潇酒。那可是真是一种骨子里的潇洒。特别的是他穿着带点牛仔味的磨线毛衣，戴着大框眼镜。
我细细看肖复华，那略略的发胖身子，那鹰翅般搭向下搭拉着的大眼皮子，都格处地突出了他身上的潇洒。
我问他最近有无作品出版。他说：有一个二十万的，本来都准备出版了，可是编辑说要删去三万多字，我又要回来了。我怕删完以后就不是东西了。我宁肯先不出。
我问他是不是还是常去参加在《人民文学》当主编的哥哥肖复兴组织的一些活动。
－－几年前我给肖复华打过一次电话。肖复华说他买断后经常跟了哥哥肖复兴组织的作家活动天南地北地走，也不用自己花钱，走到哪儿有吃有喝，好玩极了，浪漫极了。说他不在管道局工作了，居然年终还发奖金，五千多呢！
他说：不了。
我问:那你整天干啥？
肖复华说：现在不似在中国石油工作时有压力，现在没有任何压力就想读一些真正的书。我现在反复读中国的四书五经。我要写书总得把中国的文化吃透了，搞清楚中国文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才能动笔。
这几年，我已经扎扎实实实地读了许多的我想读的书。中国的文化实在是太博大太精深了！我现在是潜下心来读书。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真是太奢侈了!"
我问:那你不出去挣钱吗？
肖复华说:少酒钱了，我就会写一些小稿，报刊的朋友也多，都会给我发表，给我寄酒钱。
我感觉肖复华的生活真是潇洒极了。
我问：还有几年，你就可正式退修了？肖复华回答：还有三年。
我有种放心的感觉。以前听说他买断了我总有点不放心。这种不放心是对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身不由己写作的朋友的不放心，也叫顾影自怜吧！我总也是对自己这个不计一切代价写作的柔弱女子无可奈何怜惜揪心不已。
常常地我顾影自怜感觉前途飘缈时就会带出他们。
而他的这份骨子里透出的潇洒对我居然是一种鼓励一种鞭策，真是让我感觉到莫大的安慰。
这种安慰，仿佛对总感觉自己如飘浮不定的浮萍的我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我知道，肖复华虽然买断了，可是还是我们石油人。你看他现在，生活在石油的大院中，出版的书写的诗多是石油的。而再过三年，他正式退休在石油。看来他和哥肖复兴终归是不同，他的灵他的魂他的一生都是属于我们中国石油的。
这一瞬，我忽然觉得，肖复华唱出的陕北野山歌里也有黑色的原油在他的血管里流淌，只是不能全部流出来，故而才结成了身上那一疙瘩又一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