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我的电影我的梦(2009-07-11 19:47:19)
但陆天明却认为高中毕业就考导演系,没有一点生活感受,不可能拍出什么好电影。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绝儿子,而是把导演杨阳(后来拍《牵手》成名)找到家里,告诉陆川这是单位新分来的女导演,让她给看看你适不适合干这行。杨阳让陆川先表演一个小品。
曾经,别人称呼他是“作家陆天明的儿子”;如今,人们叫他“《南京!南京!》的导演”,而父亲陆天明则变成了“导演陆川的爸爸”。
在中国新生代导演中,陆川是特别的,他的电影总是关乎生死、杀戮,有着深层的绝望与浓烈的救赎。但是,从处女作《寻枪》,到《可可西里》,再到《南京!南京!》,他一步一个脚印,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
山重水复的电影之路
陆川生在新疆,父母都是上海知青。
那是新疆最冷的二月,他生下来不到半小时,就被父亲用一辆拉羊粪的架子车拉回了家。陆川的妈妈坐月子,一共吃了五十个鸡蛋、四个猪蹄和两只母鸡。那四个猪蹄和两只鸡,是父亲献血换来的。
这个用献血换猪蹄和母鸡的父亲,就是著名作家陆天明,他的作品《大雪无痕》、《省委书记》、《苍天在上》在社会上影响深远。对于陆川来说,父亲永远是一个会让他紧张的人。陆天明从来不当面表扬他,加上弟弟陆丁是个8岁进中学、14岁上大学、18岁成北大哲学博士的神童,从小蔫淘的陆川,总觉得自己很平庸。但他的聪明是随着成长的脚步一点一点发挥出来的。陆川五六岁时随父母迁至北京,在一段时间内,他总觉得自己与城市格格不入,因此比起同龄人来,多了一些生存的思考。
因为父亲的影响,陆川一直认为写作是天下最值得干的事情,常常偷偷写点诗歌、小说,幻想着自己也能成为受人景仰的作家。直到16岁时,在电影院花了一毛钱看了电影《红高粱》,当看到银幕上红色的高粱幽灵般舞动,那个孩子在一片红色中高声诵读着“娘,娘,上西天... ...”的时候,陆川觉得一种巨大的力量从银幕透射出来,把自己死死地钉在座位上——原来一部电影可以如此表达。年少的陆川突然觉得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高中毕业时,陆川想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需要有文艺团体推荐。他想,要是在中央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当编剧的父亲愿意推荐的话,准有戏。但陆天明却认为高中毕业就考导演系,没有一点生活感受,不可能拍出什么好电影。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绝儿子,而是把导演杨阳(后来拍《牵手》成名)找到家里,告诉陆川这是单位新分来的女导演,让她给看看你适不适合干这行。杨阳让陆川先表演一个小品。很少跟女孩子说话的陆川顿时手足无措,脸红到了脖子,在那里傻了半天。报考电影学院的事就这样被否决了。父亲给他填了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的志愿,就读英语专业。
上了大学后,18岁的陆川还是丢不下对电影的热爱,开始在学校做军人剧社的领袖。每年写剧本,别人都在排《南泥湾》、《黄河颂》,他却在舞台上竖起十字架,排不一样的《马拉之死》,表达自己的诗意,却总能获奖。
毕业后,陆川进入国防科工委做了一名翻译。有事没事,他总爱骑自行车从电影学院门口经过。这里于他,一直是个神圣的地方,他总梦想着,哪一天一不小心遇到个伯乐,能发现自己这匹千里马。
1994年年末的一天,陆川在北京电影学院看见了一则招生启事,说是有两年工作经验的也可以报考导演系。仿佛看见一双大手在向自己召唤,他毫不犹豫地奔上前去。在他准备考试的整个过程中,父亲陆天明始终保持沉默,既不反对,也没有表示支持,更没有动用自己的关系为他“铺路架桥”。
当时陆天明的好朋友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主任郑洞天,偶然看到了陆川的名字,便打电话给陆天明,说,你儿子考我这个导演系,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陆天明说:“我儿子要行需要打电话吗?要不行你能照顾吗?”陆天明觉得搞艺术是任何人都帮不了的,必须自己闯,成就成,不成就老老实实干别的。
陆川很争气,初试通过了,两次面试也通过了,他一路过关斩将,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
破茧成蝶:从《寻枪》到《可可西里》
高分走进电影学院的陆川此后并不是一帆风顺。毕业后,他被分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当导演,但北影厂当时的导演有七十多个,一年的戏却只有十几部。陆川没戏可拍,天天趴在那里写剧本。
陆川把一个名叫《寻枪》的剧本反反复复修改了十几遍,然后骑着自行车四处自荐。他将本子给了不少导演和制片人,都如泥牛入海。当时陆川在北影厂的工资是每个月三百元,根本不够开销,生活上基本都靠以前当翻译时的积蓄。父亲却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告诉他,比拍电影更重要的是学会怎么走出和走好人生的第一步,许多年轻人都是垮在这个关口上的,他相信陆川会挺过去。
后来,陆川托人联系上了姜文,把剧本送给他看。没想到,姜文看了剧本很兴奋,打电话来说愿意出演。
《寻枪》不负众望,取得了重大成功。该片先后获得台湾2001年度优良剧本大奖、2002年度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导演处女作奖、2002年度最受欢迎的电影等多项荣誉。陆天明看过影片也很激动,但他还是很冷静地告诉陆川:最重要的,是他的下一部作品,如果仍然成功,他才算真正在电影界有了位置。
《寻枪》让陆川成功了,但也招致了一些非议:有人说他只会玩商业,不懂艺术。所以第二部作品《可可西里》的诞生点有点“对着干”的意思。
这一次,陆川采用了全新的手法。为了保证真实感,他带着摄制组来到平均海拔四千七百米的可可西里无人区实地拍摄。高原严重缺氧,陆川一直鼻血长流;饰演刘栋的演员被流沙活埋,差点失去生命;拍摄影片开头的藏羚羊镜头剧组花了四个月守候... ...
然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陆川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请父母看《可可西里》的情形:看完后,父亲一句话也没说。后来,母亲跟他讲了父亲的评价:“陆川成熟了,从《可可西里》开始,他可以做电影了。”
这一年,《可可西里》在全球拿了四十多个奖,而且创下了不俗的票房。这个生于70年代的毛头小伙儿,仅凭《寻枪》和《可可西里》两部影片,便以“黑马”的姿态将出来,在电影江湖中声名鹊起。而破茧成蝶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晓。
《南京!南京!》:让电影为历史做点事
在当今的中国影坛,年轻导演的电影,多是关于自己的情感和故事。但陆川的前两部电影却与自己身边的生活毫无关系。因为父亲告诉他:只有眼睛看到别人的时候,才是一个艺术家。
经历了之前的思考和积淀,陆川的第三部作品更充满了生死的考量,有国家、民族、仇恨、人性。那就是《南京!南京!》。
在所有反映南京大屠杀的片子中,这是第一部以日军作为故事主线的片子——陆川认为,如果单单讲中国人怎么被杀,那只是一个表诉悲哀的电影。陆川想让人们从“南京大屠杀”单向度的影像记忆中复苏,用另外的勇气来看待这段历史。
陆川要让大家知道,1937年的南京不只有一个冰冷的数字“30万”和一个救中国人的外国人拉贝。中国人有没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表情?他从2005年1月开始写剧本,从日本兵的日记、各种档案里寻找真实的材料——教科书中没有提过的巷战、姜淑云救“丈夫”、妓女小红举手自愿做慰安妇为民众换取过冬物资这样的百姓故事。
影片开拍时,他打电话给南京研究的专家,要他们提供20个战士的名字。几个专家翻了半天资料,一个给了他一个,另一个给了他一个半。30万中国人,号称有十几二十万士兵被打死,能确认名字的,只有一到两个!一刹那,陆川觉得很沉重。
他从博物馆借来一大堆在抗战中被俘中国人的照片,作为挑选群众演员的依据。几百人的场面,没有人穿的衣服是一样的。“如果你能找到一张穿帮的镜头,我输你500块钱。”陆川自信地说。
这部电影的制作耗时四年,陆川和他的团队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煎熬,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他曾三度得了急性阑尾炎... ...父亲陆天明曾到拍摄现场看过,这回,他跟陆川说的是:应该让你弟弟来看看,他哥哥是怎样工作的。
在《南京!南京!》的全国首映式上,在外地出差的陆天明通过大屏幕对儿子说,你为这部片子所受的艰辛、委屈,我和你妈妈心里最清楚。接下来,是长达一分多钟的含泪哽咽。无论是对电影,还是对儿子,陆天明都用眼泪表示了他的认可与肯定,还有欣慰。
而陆川在台上看到父亲的表情,立刻情绪难以自控,转身擦眼泪。场面一度沉寂。
当首映式上,主持人问陆川想对父亲说些什么时,陆川只说了一句:下一部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