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两纷纷梅花深闭门且居毛竹舍未可度前村
转眼又是一年四月,又一个清明,又是一个柳枝绿,又是一个枯草透春息,又是一个玉兰花苞欲放,又是一个停驻在黄菊跟前的日子将临。
我一直一直感觉有些奇怪,我与爸爸的感情那么深,可是自从爸爸离开人世,我便不再想见爸爸,我只是思念爸爸。我只是那么真切地感觉到,我在爸爸被推入火化炉前那一瞬,我挣开一切人的拉扯,冲过去亲爸爸的那一瞬,爸爸脸颊上传来冰冷的触感触动我时,他已经在那一瞬“嗖”地一声钻进了我的生命。爸爸从此盘锯在我的生命再也不曾离开。
难道这便是我无心无肺地不再想见爸爸,只是思念爸爸的原因吗?
我恍惚已经不是别人而是毛高畴,那个大巴山带领百多名美少年离家出走的男子--注意不是女子是男子,那个55师的毛干事,那个55师163团的灵魂人物,那个中国人民大学留校不留却自愿支边的大傻冒,那个农林厅农垦厅合并两派争权以桃花案而轰动青海省的焦点人物,那个民院上吊自杀副院长戴金璞的总秘,那个被西北局第一书记刘澜涛点将准秘书的那个精廋的家伙--刘澜涛的前任是第一书记彭德怀、第二书记习仲勋......
我记得小时爸爸被调西安时我们一家坐的是不是普通的软卧而是一节卧室般的软卧。这只是我的童年记忆。很恍惚。很朦胧。很虚幻。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梦境。因为我长大后跑遍中国坐遍各种火车,也没见过哪辆火车有那种一节卧室般的软卧。这次回西宁,我向母新核实我小时候的感受。那时的我大约三岁或是四岁。我一直奇怪爸爸为何要坐那么一节大卧室般的软卧。我还记得不知道是从西宁去西安的路上,还是从西安回西宁的路上。调皮的我跑到另一节大卧室般软卧玩,我看到有一个男人背对我面向车窗坐在一张大书桌前在一盏幽暗的台灯下看书。那个男人是谁,感觉整个软卧沉醉在黑暗中只那一盏幽幽台灯亮着。只感觉那男人身边身后身前似乎都是层层帷幕,感觉那个男人被一个神秘的气场神秘的氛围重重包裹。这唤起了我重重的好奇。那时我的个子还没有桌子高。我慢慢探索过去,走到那男人身后,伸手扒桌沿,可能是想看看那个男人在读什么大书,也可能是好奇想看看桌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结果是我的手没够到桌沿却够到杯沿,我把那男人的一杯子热茶扒到了地上。后面的情景我更记不清了。好像那声音很响,从重重帷幕中一下子冒出好多的列车人员。他们一定是以为发生了什么恐怖事件?虚惊一场后,爸爸妈妈帮我赔了杯子钱,这事儿因为有更多人参与可能不是梦可能是真的。
最近回宁,我向妈妈核实我的童年梦境是真还是假。妈妈说:那是真的!你爸爸坐的不是普通的软卧,而是一节像大卧室般的豪华软卧。你在火车上把隔车人的杯子打了我们赔了杯子钱。
我问妈妈,那时我爸爸刚中国大大研究生班毕业没几年,有关爸爸的青海桃花案轰轰烈烈,全省轰动。爸爸家庭成份又不好,就算是中国人大研究生班高才生,许多重要单位想但不敢重用。那个年代,国家那么穷,全国人民连肚子都吃不饱,爸爸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凭何资格全家人坐像大卧室般的豪华软卧去西安?妈妈说:西北局第一书记刘澜涛点的将说是叫你爸爸毛高畴去给他当秘书。先把你爸爸安排在西北局内参。我们到西安来火车站接的人物就是刘澜涛。我们住在招待所时刘澜涛还多次来看望你爸爸。我们住的平房也是刘澜涛批示特别照顾的。刘澜涛后来经常来我们住的平房和你爸爸商量事情聊天喝酒喝茶。我这才恍然大悟。
那时我太小,我只记得招待所的鼻子般天花板上爬着我从没见过的壁虎,这是我在青海从没有见过的。我只记得招待所晚上烧的蚊香和盘蛇状的,这和青海的也不一样。记得我家搬进了一间平房,里面有凉席,还有匆匆爬过的种种虫子。我还记得我家外面不远处有个垃圾堆里面的虫子更多,许多都是青海没有见过的。更不可思议的是,有一天我随意用小铲子一挖,半铲泥土中居然有数不清的蚯蚓。我只记得小时在西北局的松林中造“凉衣绳”:在那大些合抱粗的松林中,用小手粘一棵的松胶向另一棵树跑,把小手往另一棵树上一粘,一根一根“凉衣绳”就造好了。我们还假装往上凉衣服玩儿。我只记得那时天气太热,我们躲在松林中。太阳再毒可是却是阵阵阴下来,我们就趁着天阴一那瞬拼使往家跑。我还记得姐姐美睫说班主任一定要让她当值班负责人可是她不敢当因为她是青海阿门了不敢面对西安的天之骄子。美睫从青海到西安,西安学校理所当然地认为西宁教学水平差,也不考试就直接让美睫重上小学二年级。我还记得姐姐美睫说:其它同学都有裙子穿可是她没有。我还记得家里买了几只鸡,其它中一个是公的,不知道为何妈妈还是爸爸把它的鸡冠子剪了用绳子系在门口带刺的树丛中。我还记得后来我家有了鸡窝,那是许多排长满南瓜叶子开着黄花的猪圈中的一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蛇盘在离家不远墙根的草丛中,那是我有生第一次有了蛇的概念--大巴山蛇虽然多可是我太小不记得。我还记得有一次爸爸心情好带全家去大雁塔玩,看到草地上的点点小黄花,过了一个大帐篷看了杂技团的“断人”、“揪头发旋转”等表演,在公园里我还看到一个大盆中有一个巨龟身上有一个只小兔子,龟头上的小眼睛盯着小兔子,它们深情凝望。
我还记得我家又要回西宁了,我和爸爸站在西安街头一棵秋天的梧桐树下,梧桐叶子在大风中滚滚落下。我不知道爸爸在想什么。我捡了几片叶子,心里在想如果拉大将,小朋友们一定拉不过我。
而我回想,这中间真的有一个穿着随意的人出没在我们家。只是我从来没有搞清他是谁。更不知道他会是西北局最大的人物。
我问妈妈:那为何爸爸只在西安呆了不长时间又被叫回西宁?
我以前只知道我爸爸到西安后不久,西宁一帮人把我爸爸叫回西宁去整。炮制的理由是,一个是说我爸爸做为农林厅团委书记时讲课说了澎德怀的好话,一个是我爸爸讲课时说了现在中国要以经济建设为纲,而不是阶级斗争为纲--我估计这可能是爸爸上人大时某些中国重要人来讲课时表达的观点,但是这个超前的观点中国人许多是不能接受的。
我问妈妈,那西宁的人要把爸爸叫回来整,为什么刘澜涛身为西北局第一书记,且是叫爸爸去当秘书的,为何不保爸爸呢?任凭西宁那帮小人物敢在大人物刘澜涛的大事情上做乱?
妈妈说:那时西北局撤了。我这才想起,我们从西安回西宁后不久轰轰烈烈的文革就开始了,刘澜涛大人物一定是经历了许多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事情。
我于是开始关注西北局撤消的神秘内幕,刘澜涛不当西北局第一书记的秘密内幕。
而我现在才明白,西宁农林厅那帮人为何要把毛高畴拉回西宁去整,他们是担心毛高畴当了刘澜涛的秘书对他们的守权不利。
而那时青海西宁轰轰烈烈的各种思潮正如海潮兴起,谁也不知道毛高畴被气势汹汹地人群拉回青海,会不会被大浪吞食?被大鲨鱼大鳄鱼残食?可是西北局许多同事都为失去西北局靠山的小小书生毛高畴捏一把汗。
当时农林厅和农垦厅合并,两班厅级人马争夺一派厅级编制。两边都争夺手握重权的原农林厅团委书记毛高畴。可是毛高畴认为农垦厅那帮人对饿死多少万河南知青事件有责任、且内幕太多(此观点仅为毛高畴个人判断私人观点不代表任何组织观点与组织定论),拒绝“同流合污”。结果是毛高畴以一个轰动青海省的桃花案臭名远扬。直到我大学毕业,我的身后仍跟着我爸爸毛高畴的风流韵事。当年我的爸爸与某某在青海,就如克林顿和莱温斯基在美国一般出名,关注度一般高。
原来,我的看似普通的爸爸却有着这多么不普通的秘密,待我一次一次揭秘。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小秘密。
我不知道人有没有灵魂,我只是从那以后感觉自己在悄悄地改变。
比如从不关心政治的我,开始悄悄地不由自己的关心政治。
比如,原本风花雪夜的整天沉溺音乐中不能自拔的我,居然会关心起国家的前途,中国的发展,中国石油购房门、中国石油的团购门,等等。
因为写言情散文而出名的我居然从此恍惚不会抒情,变成一个四眼铮铮斗士。
可不是,几十万石油人在工作城市有无住房与我何干?160万石油人被骂与我何干?我何必为他们冒风险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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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谁是我?我为何变得不似我?我为何变得不像我?
而我写那些杂文时,几万字几十万字居然只要拿起笔,根本就不用动脑子,那些句子就会泉水一般流出来,情绪就会潮水一般淹没我............
说实话我最近常常看着那些文字发呆,这样激情飞跃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文采飞扬、神采飞扬的杂文是我写的吗?
我是谁?谁是我?我为何变得越来越不似我?我为何变得不像我?我为何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灵魂附体写作?不然为何我写出来的东西越来越不像一个风花雪夜小女人写的?
我感觉有一种力量从此在我的生命中鼓荡,让我变得不是原来的我。
我再一次感觉有一种力量让我做着我原来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说着我自己从来都没有说过的话。
我会一边走着一边和在我身体中的爸爸灵魂对话。
我会有夜深时不能入睡时和爸爸商量着我要做的事情。
我会走着走着忽然回头,对我的爸爸说,爸爸您跟好别走丢了。
我会在写文章时,忽然停下来望天,与爸爸喃喃自语。
爸爸,又一个清明到了,您在那个世界安息着吗?您的灵魂真在我的身体中安妥吗?女儿的力量虽然柔弱,但是女儿真的会像羽毛一般去触那飞动的巨轮吗?您不觉得那样做会很危险吗?
当我也是一个人在北京的滚滚红尘中挣扎时,亲爱的爸爸,一次一次地想您,一次一次地以我一个漂泊游子的身份体恤您的在外的处境与心境。想您一个人从大巴山深山的富有人家离家出走,带出的美少年一批批倒下,一批批被大浪淘走,唯有你仍执拗地在大浪中溯水游动。身后还带着我们一家人几口。
那河水在我的迷离泪眼中,时而是滚滚湟水,时而滚滚沙尘,时而是一川滚石大如斗。
你不肯被淘走,最后,美少年一个一个消逝,唯有您怎样孤独无助地挣扎在滚滚红尘中,身后
是我们这一帮弱女一次一次把您住水中拽。
更让我心动的是,您是一个在不能满足温饱的年代,却有那么丰富的精神追求。
您的追求的如水中的漂子,本来您一次一次够到它,周围的欢呼声已经起,可是我们几个弱女一次一次拖住你的腿,让你秤砣般溺水让漂子离您远去。
于是,您走得不甘心。
这是让我心疼的。每次想起来就让我心疼的。
每当想到你在大巴山野人中英俊潇洒的样子,每当想起您在一帮少数民族大学教师中出类拔萃的样子,我的心便如此的不安。
每当想起您快走了还在校稿,要走ICU了还提起写55师的诗稿,我的心就会隐隐不安。
而您最后走得不甘最让我隐隐不安。
我如何才能真正平静下来,就如您没有走一般?
我真的无法抗拒这股改变我的力量吗?
亲爱的爸爸,又是一个清明,安息吧!相信您的女儿也因为了您的不甘而身不由己地做着什么。虽然女儿每天都是那样在滚滚红尘中原地不动,在滔滔黄河中原地不动,但是相信那个愿望还在好心里存在着,相信不退就是柔弱女儿尽力所做的。
亲爱的爸爸,又是一个清明,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