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同伴的张张变色的脸,我打住了叙述,心中滚过阵阵疼痛。满山遍野的“唇”,告诉我现实不是这样残酷,告诉我呀!我眼前又闪过妈妈临盆时脸上那溪水般流淌的汗水;又想起半夜我举了火把冲过各种野兽的怪叫去请接生婆的情景;又闪过妈妈背着满满一背斗土豆怀中抱着弟弟一手拉着我在崎岖山道上爬行的情景……那白烟萦绕在我心头十几年了,仍不肯散去呵!我似乎又听到房东尕嘎的声音:我们并不想改变我们自己的火葬风俗,只是希望改变一下我们这比较落后的火葬方法——比如我们这儿是不是也可建一个正规的火葬厂……我的视觉恍惚了,耳畔梦一般地响起尕枣的歌声,依旧是带有童稚金声的开头,转入粗犷嘹亮的女高声,尾音带着沙哑的野味;依旧是千万条细线般羊肠小路在山上隐现;依旧是黄土色的山、黄土色的地、黄土色的空气;依旧有露珠儿在长睫毛间闪动,却是在那散不去的白烟之中起伏。黄芽白菜朵朵大绿韭菜嫩闪闪儿地长了千留万留地留不下泪涟涟儿地想了泪水,被这歌声唤出……满山的石“唇”,可否告诉我?……一阵黄风吹过,那一张张石“唇”仿佛嚅动起来,我似已听到嗡嗡的胸音,但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出。一阵稀疏雨点儿斜斜落下,石“唇”颤抖着,欲诉无言,欲说无声,只有默默,唯有默默……岁月悠悠呵!这些“唇”只能证明他们在隐忍,这是怎样的一种怨怅?那些风雨中瑟瑟的枯草,似乎想代替它们说些什么,却恍惚来自另一个世界,只给坟滩平添了几分萧索。小路悄悄逃遁了。那洞穿了存与灭、生与死,荣与辱、衰与兴的超然开阔的黄土地为什么又要把这千千万万,重重叠叠的“唇”惊心动魄地展现在我眼前?为什么?为什么嘛?大地,苍茫大地,又归于更深的沉寂,静得似乎脱离尘世,静得似乎有磬鼓闷雷自远山响起。十几年前那种压抑这会儿竟是那么真切,那是心区那一种圆面积的疼痛,那是流不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