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故土之二
记得,那会儿我都上初三了,仍没入上团,几次报上去都被卡下来了。一天,校团支部宋老师悄悄告诉我: “你的入团申请,批了!明天将在全校举行入团宣誓。”见我直摇头,宋老师又补充道: “这回是真的!”她拿出夹子里的一张
表格,让我看。我认真地看了看那几个新盖的红章子,又用手去摸,红印泥就粘了些在手上,往另一个手上一按又一片红,眼眶就有些湿润了,另有一种腾云般的失重感。
最后一节体育课也无心上,我飞也似地跑回家去。爸爸正收拾东西准备去五七干校。我抢下爸爸的东西: “爸!批了!批了!”爸的脸一下子苍白了: “批?你才13岁!为什么批?”泪水一下子从我眼中涌出: “不!不!入团批了!”我给爸爸看我手上的红印泥。爸这才松下口气,拿毛巾擦汗,手仍在微微颤抖。他忙不迭地去给我们宋老师打电话证实一下。我的心又一酸。
是的,爸妈心里藏着多深的隐痛啊!因为家庭成份,三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女儿都在两派斗争中受尽了屈辱、组织问题迟迟解决不了。尤其是去年姐入党被卡,爸气得大病一场。我们三个女儿越懂事,爸,妈心中的内疚越深,他们总觉得
对不起我们。一想到女儿们将无出头之日,爸整日唉声叹气。那时政治生命就是一切。这次我入团对他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那一晚,爸喝醉了,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又哭又笑。
第二日,我穿上妈妈给我寄来准备过春节穿的新衣服,红条绒被裁成许多块,然后很巧妙地镶了黑边缝合在一起,圆领上绣有两只小白鸽,白鸽的眼睛中又有一对银色小鸽子,美丽无比的衣服,戴上毛主席戴八角帽的像章去上学。快到
校了,又觉得不对劲,又往回跑,找出一件男式黄军装,别上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像章,又向学校跑去。已晚了。新团员已站在学校礼堂的舞台上,每人手中拿着一张纸。宋老师正在给他们发团徽。一进班,同学们就把我往讲台上推。我低
了头,耳朵却竖起,多想听听是不是有人喊我,怕像上次通知了又被刷下,弄得无地自容,脸涨得火烧火燎的,眼睛盯着地,似乎随时准备找个缝子钻进去。直到麦克风中又清清楚楚地减出我的名字,又望望班主任的目光才跑上台子。
宣誓时,高举着自己的拳头,仿佛举得不仅仅是一个神圣的誓言,而是一个少女的生命,从这一刻起,我就可以公开地将自己与共产主义事业相联系了;从这一刻起,组织终于接受了我这早想交给组织的生命了,——就这么把自己全部地交给了那片旗,少半生了,这是最神圣的时刻,世界都在这一刻光辉烂灿起来。
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挺起胸了,真的很久了。一想到为了这一刻,自己每早5时就爬起来赶到班里学雷锋偷偷做好事,用冻成馒头的手在冰水中冼拖把,手被铁门把粘掉皮的情景;一想医生手册》。这才知道属正常生理现象。
从那以后,我有事没事就跑到大自然中去。总觉得这一切是这片土地赋予我的,对土地的感情更深了,这会儿,我更记不起我那远方的生身故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