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
妈妈特别喜欢当事后诸葛亮。
若我们干错了什么事情,妈妈就说:“干吗!”若我们说错了话,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后果,妈妈就说:“说吗!”若是我们因争吵而误了什么事情妈妈就说:“吵吗!”
日本神户地震,妈妈看到电视中死了好几个中国留学生,一边叹息一边悲怆地对我们用拖得长长的陕南味儿的四川话说:“留吗!”
恍惚那几个遇难的留学生都是她老人家自己的孩子,都是不听她的话挣脱了她的爱硬是要自己出国留学的,又恍偬怨怅我们几个想出国留学似的。
那时全民谈生意,有一日,我的弟弟流鼻血住院,我们报社的社长严正宇派我的同事胡汉来帮助照顾。妈妈问他生意做得怎样?胡汉回答:“我天天是在希望中生存,在失望中度过,这笔不行还有那笔,那笔不行还有那笔.希望总在心头!”把我们给说乐了。我抬头懂憬:“我要是今天出去能拣上20万就好了!”大家更乐了.妈妈忧心忡忡地大喊:“哎呀!这个女子啥门于堕落到这一步了哇!可是不敢哟广更把大家惹得开心。
我知道妈妈说这句话是绝对认真的。事后妈妈私下找我,让我保证不拣那20万才放下心来。
电视上出现男女接吻的镜头时妈妈就说:“呸!把孩子都教坏了!”妈妈把屋子里孩子赶走,扭过头猫下腰神秘地对我们大人说:“外国人叫‘稳’!‘稳’啥子吗1硬是要‘稳’?”妈妈一笑眼就眯了过去,如同两个弯弯的月牙儿,只留下隐隐波光激滟。更是让我们笑背过气去。
妈妈给我们讲她与爸爸相亲:“说是半包办,还是要征求意见的I那时相亲老人让我透过竹帘偷偷地看。你爸爸身穿长袍,上面一个小夹夹儿,头上戴一个西瓜皮儿的小帽帽儿,瓜皮尖尖儿上面还有一个圆圆的蛋蛋儿。滚来滚去。那阵势就像现在电影上的小地主唉I细看那人呢,还是好看!真的唉!就那么就爱上罗唉!”
妈妈说得自己都笑丁,我们也跟着笑了。
妈妈似乎十分骄傲自己有四个孩子,不论喊我们中的哪一个都喜欢如数家珍般地先把四个人的小名都数一遍然后落在那一个想喊的孩子身上。比如喊我,妈妈常常这样喊的,先把我们几个的名字都喊一遍,然后再落到某一个名字上。而每当这样地喊出我们某个人的名来,都由不得我们不与妈妈一同乐起来。
妈妈的语言是大巴山山里的语言,十分生动。比如她说哪个女人吝啬:“你穿了草鞋在她的肚子里打—个来回,那硬是连一个油星星儿都粘不到!”并且妈妈的顺口溜、歇后语多,且用得神出鬼没。形容身体不适,妈妈会说:“一脉不合,周身不顺哎,”形容病好得慢,妈妈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哎!法儿说!”形容受折磨,妈妈说:“那硬是如搓如磨呵!”或说:“那硬是受尽了夹磨”。妈妈骂人的语言更是精彩,我与姐姐曾商量出一个集于,我说书名叫《妈妈的顺口溜》,姐姐说叫《妈妈骂人名言名句集锦》。
在外飘泊多年后我回青海家中,听了妈妈在那里唱:“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妹妹说:“妈!你别唱了!爱平听见了!”妈妈在那里用四川味的陕南话说,“我唱给你爸爸的!”四川味儿的陕南话中的“爸爸”如同两个大“凹”,显得那么饱满、丰盈,似乎里面如我们大巴山的火炉炕一般装满红通通、亮堂堂、热乎乎的爱,让全家人都乐开了花。
妈妈的声音有些儿左,带着山野味儿,却是那么一种好听:“一爱哟姐哟,好人才,就像那个仙女下凡来……”
满足于现状,是妈妈的一大特点,青海那么落后,可是妈妈却是那样的热爱这种现实生活。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退休工资支撑全家,这样穷的家居然这些年年年被评为五好家庭。这对我们这个这么多年一直风雨飘摇的家是太重要的一个荣誉。妈妈总觉得她生活的青海西宁是中国最好的!
“现在物价这么长,晓不得你们啥门过的尸每次回家由不得我不动恻隐之心。妈妈总回答:“好得很!大学的老师把我夸的呀I夸你们一个比一个漂亮!我现在学会练剑、跳交谊舞,还跳迪斯壳(科),每个周末你爸爸去钓鱼,每个周末我还去爬山。”“她们说:‘毛嫂!你年轻时一定好看!看看你的丫头!’我说;‘那是当当的,罗!’”把我们听得也跟了妈妈高兴起来。
我这个人是十分在乎友谊的,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在乎友谊的我在不顺利时友谊是那样地易丢.惟有母亲的爱是那样不论我怎样的任性怎样的跳弹都不会丢.每丢一份友谊我就那样地耿耿于怀,都是那样默默地与自己较着劲儿.可是却是母亲从不需要我这样较劲,从来没有丢过。难道真的只有在人生最困难时才有体会“世间只有骨肉的情谊重”?
小时我瘦得脱了形,吃饭时眼睛光盯着那个菜碗.爸爸仍严格要求我,狠狠训我:“你吃饭的时候眼睛就不能不盯着那个莱碗吗!一个女娃子唉!”我也想高雅一些,斯文一些,可是那个菜碗中恍惚有个强大的磁场在拼命地扯拉我的目光,使我“眼不由己”。而妈妈处理问题却比较灵活,不似爸爸那么古板。知道我体质弱,总是偷偷给我塞点好吃的。
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唱歌。不论是走路、做事、上课、看书、做作业、上厕所,甚至吃饭嘴里都哼着自己才能听懂听见的歌。亲人们总是能听见这一般人听不见的歌声。爸爸总是气得脸都扭歪了,常常训我:“你吃饭哎!还唱歌!那么多东西哎还把你的嘴塞不住?就不能不唱歌吗?”“这个背时女子!半夜起来上厕所哎还唱歌广而妈却鼓励我:“人家上大一号,那门长时间哎!不唱歌做啥子?”
我说出来朋友们可能不相信,我上四年大学本科数学,就是听最高难的实变函数课时,都是一半脑子听讲,一半脑子唱歌。那些高难的选做题也是我唱着歌做完的。我的数学学得那么好可能与我唱着歌深人有关。这一点只有妈妈知道。妈妈与我有一种默契。我唱歌不喜表演.用自己的话说就是“孤芳自赏”。可是这个“自赏”包括妈妈。
妈妈一个人在小小的家中忙来忙去多么辛苦。说是所谓的副“教瘦”夫人不过是一个高级保姆。尤其是在冬天,手上不知道张了多少的口子,大雪天了还要下冰水中捞淹菜……而我们不论谁去做妈妈都不放心,真是辛苦!好不容易带大了自己的四个孩子,接着又是孩子的孩子。大姐姐的女儿霏霏从乐都回西宁看到姥姥的手惊住了:“这是手?我还以为是树皮?”
不论是多少复杂的事情,妈妈处理起来都是那样的快刀斩乱麻。
说真心话,小时我是挺不喜欢妈妈叨叨的,上山下乡时我是最不想家的一个。妈妈的聪明灵慧是跟了我的阅历跟了我对社会的认识越来越显示出来的。
有一年妈妈、爸爸来中国石油报看我本来下了汽车坐三轮车三元钱就可以到报社,我让坐,可是妈妈硬是不坐:我已经打问好了哎!要不到10分钟就能走到你的报社!看一下子你的涿州吗?没来过哎!法儿说!
到了桃园大街看到一服装店中有一套裙服,要价300元,十分好看!但只是“创意”好,面料根本不值那么多钱。妈妈却一连说了好几声:“买!买!买!不买做啥子!”那几年皮毛衣服也不过几百元一件。
300元一件薄薄的裙装,连三元钱打车都心疼的妈妈说:买!妈妈生怕我犹豫,更怕我付钱,先就把钱递了过去。妈妈看我穿上十分合身,眼笑眯眯的又成了两个月牙儿。
我心里痛:“这么贵的衣服以后我得省着点穿!”“穿!穿!穿!不穿也过时了!现在不穿啥子时候穿!”妈妈手向天一挥,向后一背,“噌,噌,噌,”几大步走到头里,那么一种大将风度。
望着妈妈的背影,泪水不知不觉又想涌流出来。
妈妈!哦!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