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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馒头窑”中“挣扎”的少女
发表时间:2006/10/22 15:15:39     文章来源:原创      文章作者:美竹子     浏览次数: 3106
 
 


涅 槃
 

  

  那一次,是西宁市文联组织我们在青海最东边的民和县召开笔会。参加前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笔会会和民和的那些坟墓那鬼魂有关。

  参加笔文的有鲍义志、赵秋玲、李向宁、野人、王玉琴等等。

  那时的鲍义志只是得了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任某文化局的局长,还不是大名鼎鼎西宁市副市长,更不是现在副省级干部。那时的李向宁还在一个工厂当厂长,还没有调到青海电视台当主任;那时的赵惠敏也在某中学当老师,也没有调到青海人民广播电台。那时的野人也只是师大学报的编辑,还没有去闯特区,更没到惠州去创办《某某》报,并出任社长,更不会骂人。那时的我叫毛竹,还不叫东方竹子,竹子,只是作曲得过全国许多奖,只写过几个小小豆腐块,只是一位中学数学老师,还不是中国石油报的著名记者。那时的我们都在西宁市,并不有想到很久我们这帮文人就会四散全国,消失在中国的芸芸众生茫茫人海中。

  那时的我们只是感觉青海西宁有一股强大的属于创作属于创新的气场,更没有想到我们这帮人中的好几位会写出全国轰动的书,做出全国轰动的事。

  可不是?时隔没多少年,青海省的杨志军就写出《海昨天退去》《藏獒》等书;菜通海笔名老村的就写出《骚土》《一个作家的德性》等书,陈元魁就写出扎扎实实两大本《麒麋河》,井石就写《麻呢台》,而我--东方竹子就写出《透明的女性》系列六大本书呢。

  记得陈元魁老师说有一次青海文联召开笔会,参加笔会几人每人都写出一部在全国轰动的书:《海昨天退去》《麻呢堆》《麒麟河》等等。

  我常常地在内地眺望青海,我常常地会想着那次的民和笔会,总觉得我们青海人能写出这么多的书,定和青海的神秘大气场有关。而我能写出那么厚十几大本,真的和民和那些想说话坟墓有关,和那些不肯飘散的鬼魂有关。

  也真是怪,内地才子才女芸集,凭何我们这些“青海阿门了”“青海土包子”能写出那么多书?凭何在经济大潮中还能坚守写作呢?

  

  难得我们这些爱玩风,玩土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小小的民和县城蓦然热闹了几分。

  会议中间我赵惠敏、赵秋玲、野人等向个年轻人溜了出来。我们像淘气的孩子,想在民和县找一个好玩的地方。我们向当地人打听:“阿扎好玩?”
  当地人说:“我们扎尕县城没啥好看的,要看话,就去位于城中间的乱坟岗看看那些守城的鬼!”

  “坟在城中间?” “鬼守城?”我们的兴趣飞跃而起。
  荒山野地,弥漫着白色的雾,出没着淡淡的风尘。
  我向那地人指的方向走去。

  说是城中间,倒也玄了。这片乱坟原来是大山的舌头,它伸进小城大约是想尝尝人间的烟火味儿。一座座坟伸头探脑地走向我们,越走越大 坟丘,宛如墓中人的嘴唇。“唇”均厚厚的,大大的,中缝凸出。唇线中缝用长石勾勒出。
  有的“唇”面上用长石排几道,像唇上干裂的纹;有的“裂纹”中间又用石头拼出朵朵古朴,典雅的 “太阳花”“弯月亮”,透出神秘的宗教气氛。或许,这便是指佛教徒经过修行达到了涅槃境界:那是隐现于修行者头顶泥丸穴之上的光形成的一朵莲花中的赤日黄月,它们使空与悲,般若与方便合谐地融为一体,使修行者达到与神合一、与空合一的极乐境界。
 这些“唇”的中缝似乎就要开启,话头又被强咽了回去。
  心,怦然而动。这些长眠地下的人儿,什么都愿深藏,唯把一张唇永远地留给我们,难道有什么话如噎喉头?我不禁心旌摇曳。
  我们在那漫天漫地的坟间穿行,真的如同在“唇”间出没。

  轻轻地,我们不约而同地停在一座坟前。这是一张小巧玲珑的石“唇”。看似一个完整的大石上刻满甲骨文。甲骨文的笔划中透出阵阵清风,钻出簇簇青葱欲滴的绿草,像朵朵绿花。一阵风过,周围坟头上枯草伏动,唯有这座坟上才有的绿草纹丝不动。显出一种圣洁。
  疑问被石唇默默拉长了。

  我们开始七嘴八舌,乱猜一气。
  “这儿,一定埋了一位美丽的姑娘!”
“她的美丽、纯洁一定是非凡的,她的风韵一定是超凡脱俗的。”
  “土地原来这般富有感情!”
  “土地本来就是多情的!”……
  我们围在那个圣洁秀气、小巧玲珑的石坟想,心里充满了激动,仿佛想听这美丽的石嘴想给我们说些什么。

   或许,我别转身就会躲过另一座墓:或许,美与丑天生互相衬托,赖以生存。
美与丑竟然近在咫尺——二坟之隔。

   我一转身一下子怔往了。

   这是多么可怕、多么丑陋的一个坟茔呀!

   
   那扭歪凸凹的坟身,那被火燎过的黑草茬,那坟面上堆放的带刺的黑铁丝……十几个触目惊心的黑楔子紧绷着一个铁网网在坟上。阴风从黑坟中腾起,使人毛骨悚然。
   大伙儿跟着我转过身子。大伙的目光触到这个阴森森的坟茔时,欢笑声与诗情如雨飘落。
  “这里面一定埋了一个罪犯!”
  “一定是他杀了那美丽的姑娘!”
  “殁了还伯他的魂出来害人, 用铁网囚住。”
   

   我无助地四望了一转,满山遍野都是唇,能否告诉我,这里埋的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空灵的回音飘荡在心的旷宇:
 “这些荒坟,乱坟,孤坟多数埋的是姑娘,姑娘死了是不能入祖坟的,得请了风水先生看地,不然姑娘会变成美丽的僵尸鬼,指甲极长的,夜里出来诱惑男人,甚至害死男人……
   怎么?这不是妈妈在民和县干沟公司下放时房东尕嘎(哥哥)的声音吗?穿越时空,沿着我的童年小路。
   “不对,告诉我这的葬仪讲究。”
   “我们这儿的汉族,死者如果是丫头,结了婚没生过儿子的妇女,正在坐月子的妇女,非正常死亡的人——如犯了族规,吊死,抢决的人和残废人,都不能埋入祖坟(即不能施行土葬),要进行火葬。”
   这声音那般缥渺、悠远,但我辨出了这是房东尕嘎(哥哥)的声音,依稀我又和妈妈回到了19年前下放过的位于青海脑山地区那小小的山村。我脑中闪出俊美的尕枣阿姐,心里立刻泛起一片漫无边际的凄迷……
   一个联想不可控制地冲出我的唇:
   “刚才我们都猜错了!这座丑陋的黑坟中,埋的才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慌乱中我的手来回划动着。 

   哦!那些针般刺来的嗔怪,迷惑!

   仿佛是我说错了。这些从没有下放过的城里公子小姐们呀!
   慌乱中,那个悲凉的记忆被我从遥远的大山之间轻轻唤来。


   望着同伴的张张变色的脸,我打住了叙述,心中滚过阵阵疼痛。
   满山遍野的“唇”,告诉我现实不是这样残酷,告诉我呀!
   我眼前又闪过妈妈脸上的恐怖;妹妹脸上的无助。

   又想起多年前民院送我们下放家属的车怎样冲过各种野兽的怪叫向民和脑山走去,去;那路过闪过背着满满一背背土豆的阿姐,怀中抱着娃娃的阿娜,一手拉着毛驴的阿达,我的眼前展现的又是那崎岖山道,那一河干枯的大石头。
   那白烟萦绕在我心头十几年了,仍不肯散去呵!我似乎又听到房东尕嘎的声音:我们并不想改变我们自己的火葬风俗,只是希望改变一下我们这比较落后的火葬方法——比如我们这儿是不是也可建一个正规的火葬厂……
   我的视觉恍惚了,耳畔梦一般地响起尕枣的歌声,依旧是带有童稚金声的开头,转入粗犷嘹亮的女高声,尾音带着沙哑的野味;依旧是千万条细线般羊肠小路在山上隐现;依旧是黄土色的山、黄土色的地、黄土色的空气;依旧有露珠儿在长睫毛间闪动,却是在那散不 去的白烟之中起伏。
   黄芽白菜朵朵大
   绿韭菜
   嫩闪闪儿地长了
   千留万留地留不下
   泪涟涟儿地想了

   泪水,被这歌声唤出……
   满山的石“唇”,可否告诉我?……
一阵黄风吹过,那一张张石“唇”仿佛嚅动起来,我似已听到嗡嗡的胸音,但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出。一阵稀疏雨点儿斜斜落下,石“唇”颤抖着,欲诉无言,欲说无声,只有默默,唯有默默……
   岁月悠悠呵!这些“唇”只能证明他们在隐忍,这是怎样的一种怨怅?那些风雨中瑟瑟的枯草,似乎想代替它们说些什么,却恍惚来自另一个世界,只给坟滩平添了几分萧索。
小路悄悄逃遁了。那洞穿了存与灭、生与死,荣与辱、衰与兴的超然开阔的黄土地为什么又要把这千千万万,重重叠叠的“唇”惊心动魄地展现在我眼前?为什么?为什么嘛?
大地,苍茫大地,又归于更深的沉寂,静得似乎脱离尘世,静得似乎有磬鼓闷雷自远山响起。
   十几年前那种压抑这会儿竟是那么真切,那是心区那一种圆面积的疼痛,那是流不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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