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得知我获得本届金鹰奖“最佳导演”的消息是工作室的小孔。当他接到组委会通知的时候，还以为是《诺尔曼白求恩》获奖。紧接着，电话那端的我也吃了一惊。因为去年《记忆的证明》已经获得了“飞天奖”三个大奖--“长篇电视剧一等奖”“最佳编剧”“最佳导演”。我们都以为那已经为《记忆》划上了圆满的句号。特别是听说这奖现在两年评选一次，我是唯一当选的导演时，真不明白上帝为何如此关爱我了。说实话，很意外，很高兴，但脑子还算清醒。
10月27号 到达长沙参加颁奖活动。当晚，与会者全体到长沙会展中心参加了盛大的开幕晚会。用“盛大”一词形容那场面好像不太准确。怎么形容呢？总之我是吓了一跳。太多人了。记忆中北京工体只有重要比赛才会有那样的场面。座无虚席，万头攒动。超女一出，粉丝们的尖叫、呼喊，震耳欲聋。一大群女孩手举牌子涌进场来，站在走道上欢呼。就让我想起王朔小说的名字《动物凶猛》。心想：不好，这么多人，万一出事儿，发生踩踏可就惨了。奇怪的是，每当一个超女唱完，那些举着牌子又蹦又叫的粉丝们立马潮水般退去。我说：“不该叫粉丝，该叫铁丝！”“为什么？”“你看，偶像一完，粉丝立马走人，绝不给他人捧场。真叫铁呀！’旁边一导演笑：“领劳务费去了。一晚上五十”。“是吗？不会吧？”我将信将疑。节目演得热闹，大家看得有趣，考虑到将要到来的散场问题，还是跟着同事们先溜了出去。走到门外，同事指着一团黑乎乎的人说：“看，那边发劳务呢。”“啊？！”
不管怎样，还是挺高兴的。金鹰节办成这样。不容易。
10月28日 下午，在湖南广电多功能厅召开颁奖会。为那些不在次日晚颁奖会上颁发剧目奖。我代表《记忆的证明》剧组领了“长篇电视剧优秀奖”。开始的时候还是挺有秩序的。但当电视剧奖颁发完毕，发到文艺节目、纪录片等奖项时，一些领过奖的代表已经不辞而别。现场也躁动起来，台上颁奖，台下聊天、打电话、寒暄、拍照，旁边的房间已经开始排着队领奖状了。拿到奖杯的人，也不为获奖者鼓掌。只有杨主席、仲主席、李司长等领导们同志还在认真地履行着神圣的职责（颁奖）。 看着这种状况，心里觉得郁闷。都是同行为何不能相互尊重。是参加者的问题，还是组织者的问题，我觉得都该检讨一下。这让我想起前两天中央电视台八百平米演播厅举行的“感动CCTV”先进人物表彰会。虽然只是央视内部的表彰，却做得像播出一样隆重。总局及台领导和各单位的代表十分关注地听每一个发言，发言完毕都热烈鼓掌。出席那样的活动，即使不播出，也觉得光荣。因为受到了尊重。
10月29日 上午，我、何群（《吕梁英雄传》导演）、沈好放（《任长霞》导演）、周兵（《故宫》导演）及一些获奖人员参加了中国电视家协会组织的“获奖电视剧研讨会”。听到了很多好的发言。我也把第一天开幕式的感受放在自己的开场白中：“2000年 我因《牵手》获得了第十七届金鹰奖。记得当时是在深圳的一个剧场领奖。时隔六年再领金鹰奖，置身盛大的开幕晚会，感叹时光飞逝、变化万千，远远超越了自己的进步。这样一想，个人那点沾沾自喜便被宏大的气势给吞没了；个人那点荣耀，也被一种更加博大的幸福和光荣笼罩……”我说的是真心话。真为金鹰节高兴。
中午，杨伟光主席宴请我们几位获奖者。餐后，用专门接送他的奔驰车送我们回酒店休息。看着他和仲主席站在车下频频挥手送别，心里暖洋洋的。因为上午发言顺利，加上一餐美味，坐在奔驰车里，心里很是惬意。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为了给观众和朋友们一个惊喜，小孔请来发型师为我作了一个从没梳过的发型。穿上晚礼服、登上6寸高跟鞋，一副隆重的样子。不觉得难为情，因为是对别人的尊重。六点钟，我们领单项奖的六个人挤进一辆晚会剧组派来的小面包车到达现场。
天已经黑下来了，有点冷，我们被带着钻过防护栏走进颁奖现场。外面的星光大道灯火通明，一位女导演正用喇叭训练观众：“明星走过的时候，你们要热烈欢呼。不 要只对喜欢的明星欢呼，对不熟悉的也要一样。唐国强来了，哇——！（高频），高发来了，呜……（低频）。这样不行，要一样的。试一次：唐国强——！”众 人：“哇——！”“高发——”“哇——！”女导演：“OK！就是这样……”。
我们都笑了。除了编剧革非以外。这阵势对我们来说太熟悉了，那是拍摄现场副导演指挥群众演员的情景。没想到颁奖晚会也是这样。其实，国外颁奖是不会这样排练观众的。
颁奖现场很大，观众席空无一人。领路的小伙子指着第3排 靠边的座位说，你们就坐这吧，还要等一个半小时，晚会才能开始。我们坐在冰凉的椅子上面面相觑，“一个半小时？”“就坐在这？”“连观众都没来 呢……”小伙子说：“没办法，剧组车很紧张，只能先把你们接来，再去接别人。”我们都傻了，一时没缓过劲儿来。我问：能不能带我们去一个房间，这里很冷， 再说，观众都还没来，让我们这些领奖的在这坐一个多小时，不妥吧？大家都说是呀，我们是来领奖的，不应该这么早就坐在这。小伙子说：没有房间。我说：不可 能，这么大的颁奖晚会，怎能没有嘉宾休息室？他说：那是给演员准备的。（我目瞪口呆）“难道我们不是嘉宾吗？"；“你们是获奖代表，只能坐在这里。”（我 彻底傻了）。摄影师程生生愤怒的声音传来：“我们不是代表，我们都是本人！是本人亲自来领奖的。你们这是颁奖晚会吧？颁奖晚会谁是主角？是获奖者吧？那就 是我们。”最佳编剧革非、最佳美术孙延政、最佳照明姚卓希都开口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先回去了，何必坐一个多小时冷板凳。”我们起身要走。这时来了一个姑娘，自我介绍是晚会总导演：“后台有 个房间，大家跟我来吧。”
在一个小房间，大 家坐了下来。以为可以安心了，不料，更不靠谱的事情发生了。“你们先坐在这里，星光大道开始前，就回到座位上去。”“不是从星光大道入场吗？” “不。只有演员走星光大道。”（众愣）“今天是颁奖会还是歌舞晚会？”“当然是颁奖会”“那为什么获奖者不一起走星光大道？”“星光大道是名星秀， 你们幕后人员不会愿意作秀吧？”（哑口无言）我们换了个话题：“上台领奖是怎么个程序，我们好有所准备。”“不用准备。你们几个一起上台，领了奖就下 来。”“一起上？”“没有发表感言的时间吗？”“没有。”“为什么？”“没时间。因为要颁的奖很多。”不容置疑的态度，绝对的强势。如果说在此之前大家被 出其不意地打懵了，那么现在几乎愤怒了。“全世界有这样颁奖的吗？！”“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摄影这些奖难道是普通的奖吗？！”“如果你们这样做颁奖 晚会，事先就不该设立这么重量级的奖项！”我不觉得这是对我和在场的几位获奖者的不尊重，而是对我们整个电视剧创作群体的不尊重。我们在拍摄现场可以忍受 各种艰难困苦，但我们不能在这里遭受如此的轻蔑。这不是个人问题。我说：“我们都是非常尊重这个荣誉，才亲自到这里来领奖的。我们应该站在那里向支持我们 的人致谢。同时，这也不是我们个人的荣誉，我们走到今天，是跟我们的合作者、我们的团队分不开的，我们要向他们致谢。我领过很多奖，没有一次是这样的安 排。国内国外的颁奖你们也应该看过，哪一个奖是这样颁的？你们这样做，是对我们获奖者的不尊重，也是对评奖者的不尊重，更是对影视从业人员的不尊重。 你们应该尽快想办法改正过来，这样你们这台晚会才是名符其实的颁奖会。”“杨导演，您说得有道理，但是不能改。因为我们要的是收视率。这是领导一再强调 的。”“既然这样，那表明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办一台实实在在的颁奖会。我想我没必要呆下去了。”各位获奖者一听，纷纷起 身。“各位别走，我去向领导汇报一下，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
片刻，她回来了，给 了三条答复：“一、请各位从星光大道入场；二、将原来第三排的座位调到第一排；三、上台后主持人点每一个获奖者的名字。”沉默。无人接话。“星光大道马上 开始了，请各位快过去吧。”还是无人响应。说实话，我心里非常悲哀，不是为我自己。这许多年来，我们一直的信念与追求，此刻遭到了严重的撞击。不是一个简 单的领奖问题！不是一起上台还是单个上台的问题！不是坐在第一排还是第三排的问题！更不是走不走星光大道的问题！摄影师程 生生早就按捺不住了，大声说：“导演，撤吧。咱们一起撤。”我抬头看看对面，那是看上去六十岁多岁的美术师孙延政，他因《成吉思汗》获得了最佳美术 奖，还有《家有九凤》的照明师姚卓希，他们正看着我。两个强壮男人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奈。
这几乎是我做导演以来最难的一次抉择。我站起来向外走去，心里说：“我不会把拒领金鹰奖的口实留给你们的。也不会再勉强你们做任何改变。因为你们知道应该怎样做，可你们就是不做。但是下一次，你们这必须改。否则我会把这一切告诉我的同行。”
“谢谢杨导演，谢谢杨导演。您太大度了。”晚会导演如释重负。
走过星光大道，我看到很多兴奋的脸和热情的手臂。感动于观众的热情，但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因为排练……
节目在进行。我一直想着走的问题。旁边的编剧革非低声跟我说：“你知道，咱们是怎么当选的吗？”我说不知道。他说：“一百多人的评委会不记名投票，加上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一千四百多名会员的票数。谁票多，谁获奖。”“是吗？”怪不得前天开幕晚会上有一个男士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并说要我谢谢他。我不解为何不认识的人要我谢他，他挥挥手说： “我是会员，投了你一票。”“什么...”望着他的背影，我一头雾水。此刻，革非的解释让我恍然大悟。
我决定不走了。我想我一定要站到台上去，哪怕只是鞠个躬，也要向所有默默支持我帮助我的人表达我的谢意。也包括那位视协会员。
我们六个获奖者一起走上舞台。我感觉又回到了熟悉的摄制组，跟我的战友们站在了一起。我向观众鞠了一躬。这是唯一能向大家表达的谢意。
10月30日 离开长沙。去机场的路上，灯光师姚卓希高兴地说：谢谢导演！昨天沾了导演的光。我是自费来的，这钱别人不在意，但是我在意。
有朋友发给我一张当时的照片，看上去每个人的表情竞是那么一致。我把照片发给各位兄弟，并在邮件中写道：“无论如何，还是要祝贺你。这是真正的鼓励”。
颁奖会只是一个热热闹闹的节日。只不过让从业者从中受到鼓励和鞭策，让观众获得高雅的审美享受。热闹过后，大家还是要回到各自的生活里去
附：获奖感言（这是当时想说的话，现在说出来吧）
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好！今天站在这里心里非常感慨。自从《牵手》获得金鹰奖后，已经过去了六年。尽管这六年鲜有作品问世，但我一天也没有忘记你们对我的支持与期望。无论在多么艰难和孤独的环境中，一直坚守着，为你们奉献最真诚、最有良知的创作。《记忆的证明》凝聚了无数前辈的血泪和现代人的思考，是我们祖国走向强大的今天，新一代中国人向世界发出的声音。非常欣慰的是，观众朋友们把如此宝贵的选票投给了它。在此，我要真诚地谢谢你们！在这里，我想拥抱所有参加演出的演员们，是你们的精彩表演征服了观众；还有我优秀的摄制组的同事们，你们吃了那么多苦，却从来没有怨言；我还要感谢中央电视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的领导和同事们，在无数困难面前，你们是我坚强的后盾。在这里，我要向你们所有人说：朋友们，这个奖杯，是属于你们的！！最后，我把最热烈的感谢送给金鹰奖评选委员会和所有支持我的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的会员们，是你们宝贵的一票，使我有如此的荣幸站到这里，向我尊敬的观众朋友们再一次鞠躬、致谢！
2006-11-01 17:26:08